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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占春:读窦凤晓的诗
【在意义散失的时代,诗是一种微妙的语义实践】 ——读窦凤晓的诗 耿占春 生活的意义已经散失,却又闪烁于生活世界的瞬间,对窦凤晓来说,诗就是为人们重新收集汇聚起意义的方式。《中年的雪》一如童年的雪,“仍像当时第一眼所见”,在她看来,“下雪,是世界为少数人发明的最大的\善意;而雪的融化,就是回归生活本身”。诗的修辞,使物性发生了转义,雪变成了“善”的发明,而其融化则是回归,“融化”并非不存在,“那时,内心晶莹的分量,远大于\行走于世,每天所领受的雾霾份额”,意义或善的瞬间呈现,照亮了晦暗的生活世界,有如雪在融化之后,仍然如“纯然的雪光向我倾泻。仿佛阴霾\未曾笼罩”。在诗人这里,物性被赋予了非凡的救赎性的意义。 通过独特的语义生成,窦凤晓的诗对物性进行某种系统地转换,无论是“正午的光,打在小青鱼脊背上”,或树荫投在地上的影子,都能够在一种物性与心性之间建立起隐秘的意义关联,在诗人眼里,大海是“一种伟大的倦怠,从深渊之中”向人世凝望(《困惑书写》),跟一只猫对视,亦让人“感觉到内心升起一种严谨的欢乐”(《纯粹写作》)。生活世界的每时每刻或者说物性与心性的关联,需要重新被发明出来,让事物摆脱其昏暗状态。对诗人来说,这就是《咏物诗》的意义:一切事物的“日常之光”“从宇宙深处筛洒下来,照见我”穿过人间岁月的那一刻,“也是它从不可知的深奥之所”呈现,并“带我返回自身的一刻”。 事物的意义维度在某个瞬间呈现,然后又复归于日常状态,而正因为有了意义的瞬间闪烁,照亮了阴霾密布的生活世界,并在诗人的内心生成一种不会消失的意义之确证。对诗人而言,伴随着肉身感知的伤痛体验和欢乐感都只存在于当下瞬间:“站在秒针之上的那个自我多么痛”(《生活真相》),她也体验到作为救赎力量的物性同样只存在于瞬间:“时间聚集在雏菊的锯齿\边缘所形成的细小风暴将会\波及你和他,仅留下\眼泪”(《雏菊》)。就此而言,诗歌就是由微末之物的瞬间存在和万物的隐秘交汇所形成的无数次的“细小风暴”,这里有诗与真之间微弱而持久的联系,在日常生活中,构成意义参照的往往是一些大概念,和一些抽象的价值观,树荫、雪、雏菊……这样一些细小的事物不会成为生活的参照,也不会波及人们的内心,在那些大概念过滤掉人们的微观感知能力之后,除了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事物及其物性早已退出了意义参照框架。而诗歌正是向作为意义参照框架的物性的返回。 诗人把心性与物性的重新关联视为向人自身的返回。即使在阴霾笼罩的时刻,在不设防的向万物敞开的瞬间,诗人依然会感受到“灵魂”是“大雨滂沱的一个词”,诗歌就是这样一种语言,成为意义的索引或“生活的提要”,当诗人询问“那不停聒噪着索取什么的\声音来自何处?是什么,躲在\尖锐的声音后,深沉发声?”(《霾中记》),诗就是语言中的音乐,它穿越噪声发出深沉的回响;在意义散失的时代,诗就是一种微妙的语义实践。 附:窦凤晓的诗: [中年的雪] 仍新鲜,光亮,仍像当时第一眼所见的第一片 下雪,是世界为少数人发明的最大的善意;而雪的融化,就是回归生活本身 认领走属于你的那片——条件是只容你以有限的认知走近它 雪的本身并不发亮,却成了光的一部分。每天,我跑完自我设定的一段路,回到家,蜷进沙发里,打开电脑,跟远在某地的孩子聊上一两句 那时,内心晶莹的分量,远大于行走于世,每天所领受的雾霾分额 纯然的雪光向我倾泻。仿佛阴霾未曾笼罩,它,就直接乘驾着光莅临 这谬误带着某种甜蜜的执拗,压低声线嘱我:好事不必完成 [游园者说] ——兼致马雁 春来了,花苞压痛枝条, 公园率先长出篱笆
寒潮一旦过去,冷就没存在过。 记忆与时间,在双重遗忘
云层下沉,宿霭上升。 此时,理应沉沉思念某个人
那究竟是什么人? 风声隐约,远在天边近在耳边
存在一种浩荡么,纵使脱俗, 人,也难免虚无一死
用心审视:这春意何为?风声, 洗劫完一冬的尘埃,又送来新的尘埃
日子飞快,公园轻率得像个草图。 我将与繁花一道,艰难涉过甜美 [咏物诗] 我要一说“j-i-e--g-e-n-g”,“桔梗”就显现:日常之光从宇宙深处筛洒下来,照见我 我举着它,穿云渡月般辟开人流回到室内的那一刻,也是它从不可知的深奥之所带我返回自身的一刻 漫长的忍耐之后,情欲般升起了陡峭、笔直,被绝望磨损过的、盲目的东西自然而然地,我又开始了写作 [霾中记] 慢慢,会适应这 浅湾状态:浮泛,水草生不起 的混沌。并非生来如此,但 总要从什么时候,接受、并 学会使用曲笔,避开“灵魂” 去应对。灵魂:大雨滂沱的一个词。 仿佛不存在,又无可避免地 浇透入肌肤、毛发,血液,成为 “生活的提要”。那又怎样? 雾天霾地,锅碗叮当,从中 杀出条新路,喇叭混乱,一路疾驰 在曲笔的表象上滑翔。 雾霾,指导着人们度过 漫漫冬季,口罩、棉衣;汽车里, 房间中,空调大马力开足。 画外音:“那不停聒噪着索取什么的 声音来自何处?是什么,躲在 尖锐的声音后,深沉发声?” 社会生活能否如鱼得水 取决于小时候,你做过多少 脑筋急转弯。趋同之处? “逻辑。若没触及那逻辑精髓, 很难避免现实中的败北”。 警句如警局,超期羁押,毋需商量。 “还有释放后的自由呢”。 一只鸽子,呆立在屋脊上,无言伫立。 暮霭沉沉,白太阳 已进入当天的消亡程序, 准确而乏味的警句——这白, 自我放逐之白,在日子上 反复的空悬 [困惑书写]
万物跟随着进一步的认知 不断调整队形,向前行进。阳光和大海 交互翻腾,闪烁于小小天宇
未知而且无限的事: 潮河镇在左,世界在右手边。 非左即右的罅隙里,一朵铁线莲
牵引无数朵,似为强调界限。 罹患眼疾的日子远去了。星斗般的 鸟鸣,盖过了冰冻期的白眼。
正午的阳光,打在小青鱼脊背上, 勃然而且痛切。浓烈树荫交叠在大地上, 罗织出一种新关系,摇曳之中
迟疑,糅合了安然。这时刻 触发了一个人。一扇窗子醒着, 亮晶晶,无日无夜。
被最初的大海掣动的那颗心,穿越过 明亮和晦暗,犹自原初那颗。 一种伟大的倦怠,从深渊之中
黠着的诡眼,向人世凝望。 未知的词滚滚而来。我的困惑 将同艰涩的吞咽一道,信守悬浮之果实 [纯粹写作] 如今我是在用手指写作。 我是说,从前,我用过 稿纸、用过电脑、用过心, 如今只能用手指写。 当一个看不见的人 给我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 分别涂抹上一种特殊材料时,我知道 可以写了,于是照办。 此时,我不过仍是那具血肉之躯, 但终归不同,与以往 跟朋友们跑步时不一样,跟上司们 汇报工作时不一样,跟丈夫谈生活预算时 不一样,但略微相似于 与猫咪嬉戏时。“嬉戏”一词 并不准确,当我面对那团绒球 跟他眼睛对着眼睛时, 总感觉到内心升起一种 严谨的欢乐。 写作即是这类快乐之一刹,虽然 我不能替他订立去来的盟约,也不能 量化他、优化他、带着急于求成的 功利心,败坏他。 人不能规范力不能及之事, 于是只好、也总是 听天由命地,呆在深渊般的自我之中, 等待被指认、被显现,乃至被终止。
[生活真相]
夜深了,前厅一盏小灯 为未归者低低地亮着 ——有这盏灯,仿佛日子 也可以日复一日照旧过下去了。虽说
还有无言的眼泪,伴着倔强 回流进时间的底部,淤积成沟壑。 门外,雨水灌进窄小的前庭, 敲击着楝树的叶子,双重的密集使夜晚更薄了。
这样的日子将持续。第二天 像一粒蓝色丸药,没法儿讲清楚, 将发生的创伤是否早就存在, 那灯轻轻张翕,光在薄薄一念间复原,
悲痛而且婉转。未曾说出口: 帆形的海是忘不掉的,至少 活在秒针之上的那个自我多么痛—— 他明白,肉体的痛切是不撒谎的。
[黑夜训练] 慢慢,黑夜薄进一张相片多甜呐。你并非总是存在,而又是确实的:相片背面空白着尚有机会画下流转的肖像。 相片在辩驳。在拥有了音乐、场景、蒙太奇技法之后,相片羞愧,因为直觉。洗涤梦境的风拂动窗帘 “我”自相片起身,争议的黑紧接着上场。一个比喻不够抵达这伟大的蹉跎,那么,请启动落叶机,用混入其中的孤鸟修辞。 [早上,在公园] 酒器吗?大雨洗过天空 秋分后,清晨的公园送出
一两个中酒者。之后,是 三个、四个、五六个、七八个
淡黑的云,宿醉的混沌, 不完全坦白、透明的酒瓶。
湿润的亲情,干燥的恋爱 “她脚拇趾太大”,靠步行获取灵感?
秋叶飘坠,斜风散淡,到处夏末的苦味。 湖水中,深井般的小径升起来:
“泛青的格陵兰”呀, 你纷纷的相遇之灰…… [雏菊] 你不会告诉恋人,由于有了切实的雏菊,你会放下更多的微风,因为你不敢。你不会告诉他时间聚集在雏菊的锯齿边缘所形成的细小风暴将会波及你和他,仅留下眼泪。甚至你不会告诉他,由于这个未知的危险,你将取消整个草原。 当雏菊取消草原, 告别将变得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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