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梦了。真奇怪。梦里安放的是我另一个家乡,对此我已毫不质疑。
天空好像被蛀空了一样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难以名状但我对此熟视无睹。谁会对家里存在日久的摆设突然的产生诧异呢?
我摆布着那颗牙,那是一颗历史悠久的小小的牙齿,用手稍微一敲就发出“嗒嗒嗒”的声响,三个音阶,音色清越。凡是童真的东西大都有着清脆的质地:清洁、脆弱。而那颗牙就是我唯一的脆弱。
我想我长不大也拒绝长大就是因为着那颗牙。它坚定的抗拒着衰老在我身上汪洋恣肆的铺陈,但他如此之小,如此脆弱,所以功力时强时弱。有时候是他胜利了,衰老被逼到遥远的北冰洋对着巨大的冰山照影子;有时候他睡着了,衰老就乘虚而入,将我的面容当成了他的游乐场。这是有例为证的:有一次我梦见自己醒来变成一枚软不邋遢的核桃。这枚核桃照着镜子,无限悲伤的想到可能从此失去了爱的力量。还有一次,我梦见自己飞不过一只小小的甲虫。那只甲虫,有艳丽的颜色和凶猛的眼神,这二者严重影响了我的飞行速度并使我彻底的忘掉了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为什么要进行这么一场荒唐的竞争。
就是这样,我的小小的牙齿,将我的身体当成了他唯一的高地,与庞大的对手毫不气馁的交锋。我知道有些事情很难避而不谈,譬如我的飞行速度,譬如衰老从未来的岁月所递给我的沉甸甸的礼物,这礼物,步步紧逼,直到我脱口而出“放弃”二字。小小的牙齿,就如小小的孩子一般,怎么能说放就放呢。更不用说,他也是一场爱情里,一枚轻松美丽的信物。这信物应该算得上妙手偶得,因为他的小,他的由来已久,他的严防死守,都符合一位信念坚贞者的脾性。
我摆布这颗牙,“嗒嗒嗒”,简单质朴的三个音阶,然后突然的落到了我的手中像是我刚刚摘下的一枚小果实。他放弃了他的立场!我简直来不及悲伤,我被悲伤砸懵了。
缺席的地方由一颗恒牙悄悄的填补了起来。白而发亮,黑人牙膏的广告明星的样子。这是一枚怎样的恒牙呀!刚与一片面包短兵相接,他就一片片瘫软在面包屑中,我的口腔里呈现一派黄昏的光景——枝丫枯槁,残阳无力,稀稀拉拉的几声鸟鸣,没有星。那是一片弃城的风光了。
我流下了眼泪。将这一场纷乱说给他听,他说:别管他,你的梦总有些鬼鬼祟祟的。
我知道这不止是关于一枚牙齿的悲伤,还有难以坚持的爱情至上主义及其背后无限的张惶……那小小的牙齿,只是一个隐喻,一个修辞。当人生忽然面临百慕大三角,你能明白,那种巨大的、怀疑一切的不确定?譬如,爱情是否也仅是人生的一段修辞?这个提问大于一切的悲伤,也比任何牙齿的失守更让人失控。
2007-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