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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2017年诗歌25首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17-12-27  

2017年诗歌25首





鸟迹

一只鸟石头一样
在台阶前砰然掷下。
黄褐色片羽,是它交出的
最后的遗产税

天空高悬,绚蓝冰洁。
“砰“,突兀一个破绽
五十米高处的飞翔
还在虚空处,持续激荡震颤

无穷动的海,推出惊人阵痛:
高出日常的鸟儿,曾以自由之名
构造它的生命轨迹,
触探那高致隐逸……

多年如溪水,随世相滴答成冰。
鸟儿颓硬的身体,
敦促此刻之我收起疑虑,
向往昔的飞翔弯腰

头顶上,栾树葳蕤如盖,
细密小黄花团簇着深深浅浅的啼叫。
骄阳,向秋日高空的极深处
发出阒然一瞥

2017-9-13




醒目之问

时时有粉身碎骨的欲望,但
午饭团又平静地制止了它。

美欲何为?转瞬之间,
年轮甩出千年古树已好远。

原地奔跑中,健身房履带上
厚厚一叠五言诗,赠以无人之村快感。

生命乃有奇迹?你的心,
砰砰激荡,愿如碎裂。

爱欲何为?跑步机轰轰震荡,
粮食般稀薄地升起一些词

写下一个词,即否定了这个词。
“自我”的行脚蟹潮汐般刷刷退却

低风险与高频次,埋进懈怠中年
的生活两难——什么都不说?

那风、雨、雷、电呢,欲何为?
……还有更多无端呢:蜜糖呢,苦胆呢?

2017-11-12




卜居
        ——“卜疑决疑,不疑何卜?”

那秩序于正午车窗
飞掠的白光间显现。
它攫取瞬间并将我们留下:
铮亮、迅速、毫芒毕现,
日复一日。

而室内秩序则另有范本:
桌上玫瑰恒久绽放,
不惟是哪一束玫瑰。
它们袒裎绽放,毫无私密感,
也没有羞耻。

这些瞬间圆滑、清冷,
充满欲念,过于精巧的布局。
肌肤相接的许多条巷道
接通“此刻”,耳边喧嚣漫漶
在生活五味杂陈的
全色谱截面无始无终摊开

保持思想活性,必须先静默下来。
蝉翼之重亦有千钧。
光谱中心,最独特的那笔,随着
一笔接一笔波纹的旋出,慢慢放大、闪耀,
最后,停顿于一个委婉的滑步

2017-12-19




海之外的海

海之外是更大的海,受庸常局限,
我们看不到它。雏隼飞上那片海时
掀动起惊人的阴影,被鲛人的眼泪
所指证——困囿于言辞壁垒,
偏执的浪头簇拥它,低飞又悬停。

这图景指引你,到初冬海边来。

远洋轮的钢蓝鲨鱼鳍拱起公海线如白昼满月,
你登上高高的松木塔顶,入蛊般凝望它。
这时,海被悄悄搬空了,宁静和混沌
交替进镜中昧暗,所到之处
酒精棉球细细擦拭,以空留痕。

2017-12-19




花之乱

某种品格塑造了那花,明亮如
盲人之眼。你应该也看见了:

在幻想种植的、多彩的坡地上,
我睡着了,再次梦到这些

那花,源源不绝于一种稀有的猛烈,
词语高悬,将赞美统称为“你们”

我记起那信,被随意放到一个抽屉里,
余生空置如同失去,并逐步放大

2017-9-5




咏物诗

我要一说“j-i-e--g-e-n-g”,
“桔梗”就显现:日常之光
从宇宙深处筛洒下来,照见我

我举着它,穿云渡月般辟开人流
回到室内的那一刻,也是它从不可知的深奥之所
带我返回自身的一刻

漫长的忍耐之后,情欲般升起了
陡峭、笔直,被绝望磨损过的、盲目的东西
自然而然地,我又开始了写作

2017-9-4






那人,戴着多年来
积攒成的一张脸
朝这边走来。没有雨
天空却湿淋淋的
我熟悉那感觉:多少次
我从这天空按捺
下降,或缓慢起飞
横掠相当长的一段岁月。
对那些屋顶、小路、稻田
我已十分详熟,它们
已被混合着混凝土
一点一点筑进了世界最中心处
叫“幻觉记忆”的老房子
铸成湮灭不辨的碑文
那中心,有磷光
闪亮的片羽,微火寂寂无言
在引力中心处,离心力
建成的新世界
坚固清晰:气味清洁
轮廓圆润,高悬于头顶
几乎是一个人拥有的
全部“永远”
现在,的确是另外
但又如此熟悉的这张脸
正用某种难言的力量,逼迫我
一点点退进那微光,化身
一个不安的灰剪影,对应着
碑文低洼处,当时的浓墨
积聚成的不解和虚无

2017-8-24




晨曦中荷塘

三径就荒*,取直而行即可
抵达荷塘。你悸动于语言内部

那神秘关联?此刻,物与物
相互俯就,奇妙对垒

苦味的词,在荷塘未醒之时,
被绞尽脑汁,提前写出

荷塘蓬勃成一个人口大省,
嫩黄细蕊的巨型花朵,自成星球

红螯的龙虾低空潜行。青脊的
鱼队未尽其意,洒下宇宙墨点

你深愿耽于这趋近肉欲
的美,愿能随物赋形,无所禁忌

荷塘深处,淤泥涌动,仿佛白云回音
此刻,连居所未卜,亦已不是难事

2017-6-26

*三径:又作“三迳”,指家园,或喻归隐。《昭明文选》卷四十五晋•陶渊明(潜)《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唐•李善注引东汉•赵岐《三辅决录》曰:「蒋诩,字元卿,舍中三径,唯羊仲、求仲从之游,皆挫廉逃名不出。」




试详我执

日复一日,钟摆以其永不厌倦的节奏
甦醒在每秒的自我否定中。

在我们身体两侧,成群的风也
模拟着它,凭着我个人赋予它们的相似性。

我还擅自赋予过时间以形态,空间以意义,
而自我本身,却在二者之间变动不居。

我是——为你所熟知之“我”?并不是。
我不是在海洋与山谷之间造成起始的那一个。

别厚望——如风掠过,偶尔成真即可。
聆听并发声挽留,作为愿望,作为祈求……

然而,多幸运,这天生的困顿,
即使终将建构成空,仍拒绝了被说服

2017-5-31




为亲爱者写诗

冗长的上午,因
咖啡与鸟鸣的陪伴,
不知不觉过去大半。
搅拌棒无所事事,
世界更小了,缩在
半圆中的浓郁里,看不到天日。
我观看它,想象它的鼻子、
眼睛、嘴巴,听它缓缓开口,
微微颤动的、低音的喉咙。
这是从冗长的瞬间里
迸发出的:被某个
盘踞的形象
凝视,并微笑安抚

2017-5-28




色相录

四海八荒的黄叶
一起向此际涌来,提示
世界多敏感,多脆弱。
由此我细心数起
缓慢到来的其他颜色:
红的:扎心;
橙的:情深意长;
哦绿色,我长舒一口气
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一杯水。
我似乎被这样的情绪治疗了。
从某个角度而言,对于
世界,我没有过多的要求
正如我本身的存在,
也不是世界亟需的构成。
我介入一种未经选择但
互相干扰的关系,因此,
急速倒退的人群
反倒给我另外的启示,这不仅
是一种表现手法,更像是
取得某种平衡的途径:
侧身切入,在时间的反面,
重获当时未能领教的
雷诺阿的弹性,八大的
困惑之眼

2017-5-28




离乱之思

38度街衢:背影虚空而且静穆。
越混乱,越深感一种秩序:
径直、倜傥,非如此不可。

飞八百公里得到
数行诗句,在炙热的人海里
悄声——以唇语读出。

但,令我着迷的海水
除了背影与距离,还涌动更大的、
不可估量的、未知的东西:

那是什么,树叶?光斑?
二者之间的鸟鸣?令此微不足道
的身心,既困苦,又愉悦

2017-5-28




陶然亭

在近处驻足,悬停它。陶然亭
曾记下某个眉目清秀的少女,被一本
缠绵悱恻开启,那新鲜的痛楚
来势突然,醉一样荡漾。

不必说出来,因为人生处处淤积,
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要求介入。此时,
室外热浪翻滚,蝉鸣涌动
或又:还原那时的潮水

经言语擦拭,那明镜里的哭泣,
随年年湖光山色重新挂釉,烧制出
多味的中年。因而更应保持当日浑圆:
站在梦之外,得到一张完美的睡脸

清晨至午后。奢侈的寂静后,我起身
赶路,将远退还给远。蝉鸣清透,
暮色沉沉铺进车窗,一张张脸
茸茸地隐逸起来,切近神秘和虚无

2017-5-28




晨跑记

晨曦中,我跑过
竹林、操场、荷塘。
青脊的柳叶鲫排出鲜绿的小叶子,
鱼国的钱币,在空无中闪亮。

转角却是解体的村庄,巨大
而破碎。袒裎于明亮的天光下的
生之痛、活之快、爱之寂都不见了,
只有三两棵树,在乱草中杂驳矗立。

也许,那些受过的苦和稀有的甜味
都是“感觉”制造的。我曾为
生而为“人”自矜,此刻明白了,一个人
并不比一棵树值的更多。

慢下来。杂草与瓦片照料许多
废墟细节。其中,有株草杜鹃被遗忘了,
在一截往日的断墙下,以耿直的灿烂,
向命运宣示如一的孤独与保守。

2017-4-29




窗前独坐

微风拂动白色的窗帘,三角形的
蓝天,反复揉捏一块糖三角

阳台与窗台接驳处,仙人球十多个
白色大花苞,汹涌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处于花开的盲点。只看见三角的蓝天,
裹挟“我”远离了此在,随世界周流

我年过四十,已明白事物有起始,必有末端,
过程深远而又寂寞。蓝天之下就是大海

万点白光,像无数白蝴蝶宴坐、嬉游。
我随之下降、上升,慢慢体悟到花苞的痛痒

窗帘之后,魇住了一样的黑暗、静默,
似已逼近其他奇迹:一个新起源。

2017-4-24




猛虎
——如鸟排虚而飞,兽蹠实而走。

猛虎,隐喻另一维度的焦虑。
猛虎是蹠足的白鹭,踟蹰的
鹪鹩。猛虎缓步出入,似与
蔷薇花荫亲如一体*,而回首
藏身处,我自己也辨不出了。

相较猛虎,肉身只是怯懦的
代词:裹挟柔软,与心对峙。
然而,抽丝剥茧中,毛线团
还是初露端倪:虽凌乱不明。

趁着凌乱不明,陈旧的肉身
沿着苍白的河道急遽地冲下,
碎裂。弥合剂呢——每次爱,
猛虎总同时莅临,像罡风从
隐然无语的山之巅轰然拂掠。

2017-4-8




睡脸

方寸之间,那相片带我
重新回到一个春天:
准确无误的、边缘
覆着青苔的雨,接天连地,
不断冲刷着我们。
我们一前一后地跑过,
仿佛深处之我被激活,愈加清晰自身

我们并不熟知自己的名字。
终究有来自未来的一枝花,自深深处
探出,敦促命定的现身。
我讶然发现早已铭记那睡脸:
透过一种猝不及防的、至高的宁静
和贯穿房间的沙沙声,看门外
天光微熙,鸟群藏于竹林,
天使散落在海滩上,金光尚未显现。

这非凡的一刻,使我备感孤独。更远处,
玫瑰灰的地平线携身份之重,僭越此在。
我还铭记星星朝向人间泼洒的
除了神意的关照,还有
来自未明之处的、诗意的辉耀。
那一刹:睡之深渊消弭了我们,
刷新的辨识,于雨的涤荡中甦醒。

2017-3-30




愈接近改变事实

孩子,花朵一样备受宠爱
因为美景易逝,孩子会长大。
我很少像观察孩子一样观察
长者。虽然,繁华之后的
盛夏,叶子葱茸、繁茂,比花脆弱的样子
更耐得住时间的捶打。

上帝大概是孤独的,看上去
他很爱孩子,也爱花。

他制造这些易逝之物
尽管将来不免伤心,还是如此,
日复一日。

孩子在长大,慢慢脱离
我的理解。有时候我感到害怕。
不是因为我终将面对一个
不再甜美的小东西,而是,
我发现,必须重新塑造一个新我,
介于纯爱与理性逻辑之间
才能适应有所改变的格局,
顺利拐进新的赛道。

作为一个母亲,我正在节节变小,
一直没找到合身的衣服。
母亲的身份是将制造奇迹的能力,
以一种超自然的自然表达出来。
而衣服即使色彩光鲜,款式新颖,
却总为脏了、皱了、旧了,没法示人。

在草坪上、花枝间,他们动物
一样的小身体,永动般攀爬、跳跃。
我们伺机抓pose,拍照片,
温暖的容器,精确的度量——
从耐久性上、柔软度上,
吹过花园的风修改着我们。
我们走一步,拍一步,或许
未来的某一天,我们所参与的
这些永远,会缘此返回。

2017-3-29




干燥之事

第二步是回忆。第一步
因过于丰富而无话可说

仅有两次,也许更多。泪腺
格外丰盈,似随着春水暴涨。

那天我做了一个起身动作
为了送别想象中的某个人

回声喃喃,因为倾听者
身处远方,在白日秉烛

声音太细小了,你无从
顺着这细小,追溯源头

你被永远打动了,想按捺
阐述,仅向高处徒然发声;

因为;还因为几乎就在同时,
情节不明的火烈烈炙烤着你,

逼迫你闭上眼,像沉降入
海底般深深地屏息,回味。

2017-3-29






雨好大。冷
凭空掷来,寻求答案

它和我分属不同的阶层
它是透明的无私之血

若恋人之间长久而
无垠的相互输送

在热闹的集市上,我曾
粉碎如虚无,此刻又被这雨清洗,

黏合,形成心意相通的另一个。
灵感被刷新了,并即将溢出

2017-3-28




影子

我盯着墙面上
一小块阴影,看。

白色墙壁,浅淡一块
明暗,抚上去,张翕如呼吸

那浅淡却象征
必然有盏灯,离此不远

轻轻地照着,
恍然不觉炙烤

久病于斯的白色墙面
饱满而耐心的颜料

一旦泼洒,墙壁、影子、
灯光,将互为绝地

我盯着它,咀嚼它,那是我。
深处的自我在浓雾般困惑

我应撤后两步,疏离它
我应爱上它一样,决然拒绝它

2017-3-27




演一棵树

这念头
源自一个游戏
——或者,源自一个人
突围自身局限而不得
的困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
几个小孩在一起扮演植物
“谁也不许动”——于是
一朵花、一棵草就分分钟长好了。
我羡慕地看着,却没参与,
保持着动物的矜持和稳重——但后果是
直今也没开出一朵花来。这缺憾
将一直荫蔽到未来?多年来
春风反复临深履薄,拷问
广袤的根系;我,语言所造成的
无根之物,是否还有机会
摒弃那些腥乎乎的欲望,出演一棵树
只演一棵树?

2017-3-4




公园一刻

三月五日惊蛰。惊蛰分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黄鹂)鸣;三候鹰化为鸠。”

哪些词语塑造过你
又偏离了你?咖啡馆门外,
枝上风略顿挫,匆忙腿脚
在玻璃门上急遽留影:半秒钟
“叮”的一声定格

白的杯在咖啡色桌面倒影里
逆着原点跋涉。微物之神催动它,
小小的白的神衹,我看不清
然而已沉浸多时了。
房门开着,春风还在继续

悄悄,太突兀了。多年来,
这万有之突兀,用悖论强调留连。
同时,它又太不起眼了,没什么比它
更擅长隐匿。即便如此,
它也没停止朝向人世的招展……

我多年自知的浅红色
对称此刻虚无。这是词语的窍门吗?
此刻的窍门是:门开着,
风尘,作为春天的小果实
我会采集更多

2017-3-4




一次出神

某次,我被巨大的朝阳从楼群里
慢慢起身的懒散样子惊扰,
几乎将车开进了灌木丛。
我知道这是真的。我见到的,
你没看见。你也许看到了其它的呢

我看见它,想中年的它
如影随形伴在我身边,从未向我发起
亘古之问;它从容的样子仿佛已
做好了速朽的准备。你的它呢,
会怎样?一定是迥异于那一刻的

这是惊奇所赋予你我的区别么?
我们将对方从浩荡中分辨出来,凭借的
不是“相同”,却是“区别”,这是命啊。
但那一次,我却想跟你一起,看着它从楼群里
慢慢蓬勃,懒散而淡淡清新

2017-3-4




情景志

这里安放着一些人共同的
过往,转眼间,树木
落过了三十多茬叶子

中间,谁娶了谁;谁悄悄
离开多数人的视线独自去了远方,
至今也没消息;谁六年前死了。
到此,他们突兀地静默了三四分钟

更多的草来到其中。
伤恸的深绿,带着褐色,没有来由。
幸福有许多种,唯独属于
此刻的那个品类,闪烁,晦暗不明。

也许最大的缺陷在于
“我这个人,从未饮过苦水”
一霎,时间失效,大家都患了巨婴症,
藏起了更广阔的历练。

夜晚里呆久了,脚底凉气上升,
好在他们很快了开始忘我地饮酒。
而滴酒不沾的那个人
却临时约会了孤独

2017-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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