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在《花未眠》里写:“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淡淡几个字,说尽孤独况味。接着他说:“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有时候我就会自言自语说:要活下去”。如今,在一本书中获得于如此丰富心灵深层对话的体验,已经成为一种逝去的典雅。
世界读书日已过。连举世同读的时机都错过,充分说明,捧读的那种闲适恬淡已经渐行渐远,我们疾驰在网络资讯无孔不入四处围剿的“快速单向道”里,无路可返回。那么网络的热闹是否已经对人本身对于生命的种种体验、命运的种种赠予构成了干预甚至救赎?这个“救赎”显然有点用力过度了。终日在汪汪洋洋的资讯中漂流,“个体”的小舟是否已经脱离了颠簸的危机,反而变得模糊难辨。人们一会儿关心埃隆·马斯克的火星计划,一会儿又被“元宇宙”的资本操作离奇原理所困扰,突然之间,俄乌战争起来了,纷纷又去提桶救火,更加上各地疫情——然而对于如上种种的切入毕竟虚拟,诸多如关切、焦灼、鼓舞等共情情绪一旦关了屏幕,就立刻熄灭,世界成了大块的虚无。
此时需要一本书让我们平复下来,获得一种平静的快慰:走进书房,在书架上拣出一本书,顺带再拿一本,两本一起带到客厅。沙发前,茶几上已经有了几本,有的折了页,有的打开成人字形倒扣在桌面上。新来的这本因为来的太晚,已经无法安稳于茶几桌面,幸而还有沙发,于是人往沙发上一蜷,将一本书打开放在膝头,另一本放在沙发上,顺手就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微信朋友圈,立刻就被某个视频、图像,或被好事者搞成图片的某一小段配图文字的机灵劲儿所吸引,于是又忘掉了俄乌之战的忧患,呵呵而笑进而拍腿大呼,顺手就转到几个朋友群。
书籍的狼狈地位可见一斑——然而大学问家金克木先生早早写了一本大著,名字就叫《书读完了》。这本书,仅闻名就感觉惊讶,深觉万物可卷,读书尤甚。据悉,世界上每天出版的新书总达3000余种,多少册更是浩瀚难以估算——,一年365天,算算有多少书呢?可金克木先生就说“书读完了”。意思说,书与书不同,有些书是基础,也是主干,有些书却依附于主干,是枝叶——当然也有花朵——这样就搞清楚了阅读的层次关系。他的意思是读书要去芜杂,读经典。当然这是大家之言。一般人很难消化这个方法,光从基础主干与枝叶花果的甄别上,就够费一番脑筋,还不算是否能攫其精华,对经典进行深入剖析研究,这涉及到更专业的学科研究了。金克木先生一生博学多识,作为著名的文学家、翻译家、梵学家,一生掌握英法德世界语等多种语言,一生译著五六十种之巨,是有资格讲“书读完了”。
对应这个生长在网络上的快消时代,静读一本书显成难事,需要高度自律才成。还是网络——网络上有句话这样调侃:有两种人最可怕,一种是能按时睡觉的人,一种是按时起床的人。我认为应该加上一种:每天阅读(一点点)的人。4月23日,窦文涛做了一期应时的“读书,可以任性一点”,请了张悦然与史航三人座谈——依旧是网络、视频、谈话的形式。他们三个,两位是以书为生的作家,一位是知名媒体人。张悦然分享了从小阅读其父藏书的经历,讲实在没书读了,打开了置之高阁的鲁迅全集——啪,家里的存折从里面掉下来了。史航则是少见的嗜书如命的“破读书人”了,他讲自己阅读纸质书与网络阅读基本一半一半。专业读书人尚如此入世,遑论你我普通人了。但书还是要买、要读,万一某天网络崩溃,我们有可能重回往昔,拿起一本书,翻开了前言,进入了正文,一泻千里地追上了作者。这算读书人的梦想吗?梦想固然难于实现,我以为,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书,还是要打开,略读其“格”,了解这本书的格局,但观大略,不究其详;读到会心之处,默然掩卷,缓缓揣度,化血肉,增风骨,所谓“开卷有益”。
2022-4-26